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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琴高娃在《归心似箭》和《骆驼祥子》中饰演的两位女性一个美丽温柔，一个豪爽粗放，对比鲜明。

　　前不久，我听几位老艺术家谈他们的创作体会和感受，深有感触。他们深情地回忆了自己所走过的创作道路，对目前影视的表演现状颇有微词。他们特别谈到了演员的化妆问题，说： “过去是演员向角色靠近，现在是角色向演员靠近。 ”对于有些年轻女演员把自己形象的漂亮当作第一追求，经常不顾剧中人物的身份、所处年代、环境，一味只追求漂亮，甚至经常背着化妆师在现场偷偷改妆的情况，他们也有很尖锐的批评。

　　几位老艺术家中肯的批评，引起了我深深的思考。我认为，作为艺术创作，表演当然不可能不带上演员自身的特点。任何一个角色的创造，都不可能与演员自身的形象、禀赋和才能无关，实际上都是由这一个演员所创造的“这一个” 。葛丽泰·嘉宝、费雯丽和苏菲·玛索都饰演过安娜·卡列尼娜，但她们所创造的人物形象却有很大不同，也可以说是各有千秋。但是，有一点则是共同的，即那是艺术典型，是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而绝不是演员自身。

　　如果说，在导演选择和确定演员时，所看重的是演员自身的条件和素质；那么，在进入表演过程以后，演员则必须向角色逼近，必须鲜活地走进人物的生活、情感和内心，而不能反过来，让多种多样的人物都千篇一律地向演员自身靠拢。该漂亮时漂亮，该丑陋时丑陋，该年轻时年轻，该苍老时苍老，是表演艺术的绝对要求。如果演员总是过分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该“破相”时不肯或不敢“破相” ，那就难以很出色地完成创作任务。

　　我在刚刚走上表演道路的时候，特别喜欢斯琴高娃老师的两部影片，一部是《归心似箭》，一部是《骆驼祥子》。在《归心似箭》中，她所饰演的那位东北大森林中的女人玉贞，真清纯，真质朴，真凄美，确实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可到了《骆驼祥子》 ，她所饰演的虎妞一下子又变得很丑，化妆也很粗放，嘴里还龇出一颗大虎牙，真是鲜活极了。记得当时，我把这两部片子不知看了多少遍，确实被斯琴高娃老师的精彩表演和塑造人物的能力征服和震撼了。

　　还有一位台湾的演员杨惠珊，我也很喜欢。她号称“千面女郎” ，甜女、慈母、娼妓、赌徒、逃犯、女杀手……创造了数不清的角色，真是演什么像什么。我们试想，如果这些优秀的演员都一味地钟爱自己的形象，不从人物出发，不考虑角色的性格及其处境，该“破相”时不肯或不敢“破相” ，那么，有可能创造出那么多、那么丰富、那样足可以让观众耳目一新的艺术形象来吗？

　　当年，我在四川农村拍摄电影《吴二哥请神》，我演水水。一进剧组范元导演甚至都没告诉我要干什么，下飞机就直接把我拉到了一个偏僻的村子里体验生活，并向我提出了三项要求：一是必须熟悉农村生活，二是必须敢于“破相” ，三是必须走进人物内心。那是一个条件极其艰苦的小山村，我们住在那儿，我在自己之前根本没见过的农户家中细心体验着农家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感受着农村妇女的情感世界，受到很多启发，也激发了我的创作激情。

　　为达到敢于“破相”的要求，真实地塑造水水这个人物，导演要求我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拍摄中不许洗头，不许化妆，不许画眼线，而且要把脸摸得黑黑的，因为导演认为农村妇女的头发根本不像我们城里人那么有光泽，每天在地里干活、在山上劳作，脸上都是风吹日晒的痕迹。我听从导演的建议，索性连袜子也不穿了，跟那些农村姐妹一起打猪草、背猪草，在田里锄地、拔草，胳膊肿得都抬不起来了，裸露的双脚也被蚊虫叮得痛痒难忍。每天不管有戏没戏，我都穿着戏里水水的衣服，头发也不洗，任由灰尘汗水附着。所有这一切，都让我慢慢地找到了人物的感觉。渐渐地，我真的感觉自己就置身于这个环境中，我跟那些农村妇女没什么两样了。一切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我没有感觉自己很丑很脏，我就知道我就是水水，水水就是我，这帮助我准确找到了人物的内部和外部感觉，使水水的形象更加立体、更加鲜活。

　　影片公映后，得到了观众和专家的好评。我因水水这个人物的塑造，获得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配角奖” ，此后，又获得中国电影表演学会奖。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那一次在表演上的成功，与导演的“破相”要求有很大关系。如果我也一味地追求漂亮，穿得花花绿绿，洗得干干净净，梳得油光水滑，再抹上红嘴唇，安上假睫毛，涂上重重的眼影，那还会是水水吗？还可能得到观众和专家们的认可吗？

　　现在有些年轻的演员，害怕“破相”会损害自己在观众中特别是“粉丝”中的形象，其实这是不必要的担心。观众们是聪明的，也是通情达理的，他们分得清什么是艺术，什么是生活，绝不会因为安东尼·奎恩演了《巴黎圣母院》中丑陋的钟楼怪人加西莫多，而认为他不是魁梧的硬汉；同样也不会因为巩俐演了大肚子的秋菊，而认为她不再是美女。法国巨星苏菲·玛索说： “演员不能沦为美貌、年龄或者其他东西的奴隶。我希望尝试各种各样的角色，包括并不漂亮的女人。其实，观众如果被一个角色感动了，谁还会特别在意演员的相貌？ ”我觉得，她说得是对的。作为演员，我们必须从戏出发，从角色出发，从规定的情境出发，时刻注意把艺术典型的创造当作第一生命。记得一位老一辈表演艺术家说：“要钟爱自己心中的艺术，不要钟爱艺术中的自己” 。这是至理名言，我当终生记取。